第十六节
从长永家回家的路上,我打电话告诉八锹先生情况,他极其不服气地责问我们的立场。
虽然说了我们只是偶然和太太认识,后来被叫回来之类的谎话,但他多半不会相信吧。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我后悔对他撒谎,因为手机里他的声音中我可以领悟到,我们之间刚刚萌发出来的那种信赖、联系之类的东西,又开始瓦解了。
但是,该怎么办才好呢?
八锹先生应该是不会允许潜入家里的。
“我查过了。确实,在市川杏参加暑期学校的同一时期,有一个叫住吉纱也的少女也参加了。”
尽管如此,八锹先生还是对事件的进展感到高兴,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旭川找我们,这种轻快的步伐每次都令人惊讶。
樱子小姐就是樱子小姐,也许是多少对八锹先生感到了歉意吧?那天我们在常去的红茶店。
因为心怀愧疚所以把八锹先生招来自己的地盘——不,也许不是?也许她只是单纯地想吃奶糖冰淇淋。
“听房东说,住吉花死了丈夫,对吧?”
樱子小姐一边津津有味地用勺子舀起又甜又苦、沾了很多自制奶糖酱的香草冰淇淋,一边问道。
“虽然不知道实际情况,但至少是对周围的人这么说的。”
八锹先生一边喝着我推荐的烧茶,一边回答,他好像不吃司康和戚风蛋糕,光是喝茶,肚子不会饿吗?
“那又如何?”
我不由得为他担心,想让他多少吃一点,他用手拒绝了我递过来的黑豆司康,说了声“不用”,催促樱子小姐赶快回答。
“不,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两个人都是无父之子吗?”
“那么……有什么问题吗?”
两个人——是杏小姐和纱也小姐的事吧,虽然我知道,但一瞬间我还以为是自己的事,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不,我只是认为单亲妈妈的家庭,可能有低低收入家庭的倾向。我只是对特意花大价钱把孩子送进暑期学校的理由,以及收入来源有点兴趣而已——至少住吉花看起来不富裕。”
不过,看起来也不像生活贫困——樱子小姐还补充道。
“可能只是对教育很热心吧?”
“嗯……我也不否定你的意见。”
我们不知道八锹先生为我们准备的集体照中“纱也”是哪个孩子,不禁叹了口气,要调查纱也小姐,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
“那么……八锹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吗?”
“我们又不是罪犯,住吉花小姐就不说了,杏小姐的前半生,你不是已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了吗?”
“是啊……嗯,姑且写成报道吧……”
即使他写了文章,它也可能最终出现在本地页面上,而它是否真正出现在报纸上取决于办公桌。他至少想用被动的方式来说,在停滞的文字中能感受到这样的气氛,作为一篇文章他并不服气。
“杏小姐多舛的人生……她的母亲和曾祖母,还有那只友情人偶……你是想让谁留在记忆的某个地方吗?”
我胡乱用勺子舀起司康上的奶油。
司康上出现了白色的条纹,飘忽不定的轨迹,就像人的记忆一样,容易受到其他刺激而消失。
“住吉花的事也是,如果被人忘记了,那就等于她的存在根本就不存在了。”
报纸上写出来的话,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记住,但也许有人会因为和谁长得像或产生共鸣之类的细微之处,把它悄悄留在记忆的角落里,刻在图书馆和数据库里。
“认知状况会导致存在消失,哪有这种荒唐的说法,真无聊。”
樱子小姐完全无法理解我的感伤,哼了一声。她还是老样子,我不由得苦笑起来,旁边的八锹先生也皱起眉头,一脸不高兴。
真相并不总是明确的。
找出的“骨头”不一定是漂亮的形状。
最后我们只是明白了,有过悲伤人生的女性,还有被人亲手弄坏的人偶。
虽然住吉花的谜团还没有解开,但也有可能是偶然的巧合。
碰巧,碰巧,在事故的同一天,附近有人自杀——仅此而已。
事实比小说还要离奇。
“那么……那怎么办?我们的嫌疑消除了吗?要回札幌吗?”
总觉得不痛快的心情,再加上八锹先生身上开始萌生的亲近感,让我感到无比寂寞,结完账后问八锹先生。
“那……你不想让我回去吗?”
八锹先生一边对着收银台旁并排摆放的各种牌子的红茶用力轰然一声,一边孤零零地回答。
“我不喜欢被当成犯人……但总觉得有点遗憾。”
“嘿嘿。”我不好意思地笑着,八锹斜眼瞥了我一眼。大概是被吓了一跳,我微微低下头,八锹先生抢先走向店门口,在经过的地方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送你回家。”
八锹先生倚着我打开了门,催促我,他的嘴角上扬,似乎在笑。
“哇!”
对于我们这种有点感伤的心情,樱子小姐还是完全无法理解,她毫不留情地从后面推开我走出了店。
可能是瓷砖被雪弄湿了,我脚滑了一下,差点摔倒。虽然一只膝盖撞到了八锹先生,但如果不是半撞半抱地抱住他,我一定会完全摔倒的。
看着这样的我们,樱子小姐突然笑了,举起纸袋。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我也经常去札幌,但这家店的红茶和司康最好。”
八锹先生终于呵呵地笑了,他的笑容有些害羞,又有些为难。
“不过,在冬天最容易滑倒的时候,这种乱来的做法实在令人佩服。”
话虽如此,八锹先生用手掸了掸我弯着腰沾着泥的膝盖。
“砰砰”的有节奏的声音和震动。其间,我突然听到一种奇妙的摩擦声。
“嗯?”
是外套的口袋。
“啊……”
因为平时我不怎么用口袋,所以没注意到。
我的手轻轻滑了进去,感觉到了金属的冰凉触感,慌忙拿了出来。
那是钥匙。
有些印象的钥匙。
标签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了,只剩下细细的铁丝。
“咦……为什么在这里?”
那把钥匙是好美和长永家的备用钥匙,我不由自主地把它举到半空。
“怎么了?”
“不,这是……好美小姐的……”
我向一脸讶异的樱子小姐递出钥匙,因为我实在很奇怪,樱子小姐昨晚明明在起居室的矮桌上……。
“不会吧……”
“樱子小姐?”
但是在这个疑问完全成形之前,樱子小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慌张张的她急忙发动了雷洛车的引擎。
“少年!八锹!快点!”
“咦?为什么……怎么回事?”
对着我们严肃大叫的樱子小姐,脸色罕见地苍白。
在驾驶过程中,樱子小姐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没有超速也没有发生事故,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她粗暴地驾驶着车。
但跑到五分钟的时候,我也隐约有了些想象。
目的地是——对,长永家。
于是我又领悟到了一点。
不好的预感总是会应验的。
我把车停在长永家门前的停车场。已经有一辆淡绿色的轻型车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一定是好美小姐的车——他们大概在家。
在不安中,我们正要走向玄关时才发现。
屋檐下还有一个小小的雪人。
“…………!”
樱子小姐拿起它,像撞家伙一样粗暴地砸在地上。
“少年!钥匙!”
玄关当然是锁着的,樱子小姐在对我怒吼结束之前,把钥匙交给了我。
我猛地打开门,不可思议的是,这里像那天晚上进家门时一样安静,凉飕飕的——而且,比起薰衣草的香味,更像是石油烧焦的炉子不完全燃烧的味道。
“……快找他们俩!还有换气!”
樱子小姐这么一叫,我们几乎同时行动了。
“打搅了。”我径直进屋,叫了好美小姐的名字,但是没有回答,这更让我心急如焚。
清美小姐总是很适合厨房,不知为何,好美小姐身上也有这种感觉,我一边跑向厨房一边打开起居室的窗户。
然后冲进厨房,果然是亮着表示燃烧不完全的红色灯亮着的有点旧的炉子,炉子后面是瘫软地躺着的好美小姐。
“樱、樱子小姐!”
我慌忙叫了起来,几乎同时樱子小姐大叫道:“八锹!快来帮帮忙!”。
我打起精神,抱起好美小姐。
即使是纤弱的人,没有意识也会如此沉重。
我拼命抱着她,让她躺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因为外面的空气透进来,客厅里的人很冷。
我见过好几次遗体,好美小姐的脸颊呈玫瑰色,而且确实还有呼吸。
我松了一口气。
但是。
“…………”
那呼吸是一种奇妙的呼吸,就像抬起下巴一样。
虽然说不清楚,但她的呼吸很不规律,就像短暂地吸入一样。
好像在哪里见过。
“…………”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环视着房间。桌子上,粉红色的大太阳花,小鸡布丁的玻璃瓶映入我的眼帘——然后,我想起来了。
“啊……啊啊啊!”
我慌忙对樱子小姐叫道,她正在长永的卧室给长永做心脏按摩,也就是胸骨压迫,八锹先生在旁边叫救护车。
“好美小姐的呼吸很奇怪!不规律……就像我祖母快要去世的时候一样!我觉得她的肺也不能动了!”
听了这话,樱子小姐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
“八锹!又一名心跳停止!正太郎,马上按压胸骨!那是‘死战期呼吸急促’,实际上并没有呼吸,是心跳停止后才会出现的症状!”
在听完之前,我的身体先动了一下。
我知道怎么做,樱子小姐告诉过我,而且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去学校听了讲座,最重要的是,我曾经看了好几次樱子小姐做这种事。
我当然也有不安,万一肋骨断了刺到心脏怎么办?但是,现在不能犹豫。
我单膝跪地,用身体最舒服的方法,用双手按压好美的胸部。胸口正中央。手掌靠近手腕的部分,笔直的姿势,节奏是——小时候最喜欢的,以豆沙面包为英雄的动画片歌曲的节奏。
我的全身立刻发出了悲鸣。
但绝对不能停止,现在我就是好美小姐的心脏,心脏不能停止跳动。如果心脏停止跳动,细胞就会立即开始受损,死亡,终结就会开始。
我浑身冒汗。
客厅里明明很冷。
我的额头上布满汗珠,现在别说喉咙了,连后背都能感觉到,平时应该很舒服的汗,今天却很烦,好痛苦。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声在耳朵深处回响。
不知道做了多少分钟。
也许出乎意料地短。
动画片里的歌我唱过多少遍了?十次?二十次?更多?
“换人吧。”
回过神来,樱子小姐已经跑了过来,替我分担压力,我马上就要倒下了,八锹先生一把抱住我。
喘不过气来,我的意识差点就昏过去了——应该是樱子小姐告诉我的吧,参与救命的人越多,生存率越高。
我呆呆地看着拼命反复施压的樱子小姐。
拯救生命的行为是如此激烈,如此痛苦。一个人不行。
樱子小姐也一样,不久就轮到八锹先生,接着轮到我.........大家都很辛苦,但没有说出口。
只是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尽管如此,和这两个人在一起,我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我才意识到两个人在这里的意义。
为什么不给长永先生做胸骨压迫呢?那些做出无情决定的大人,总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烦恼吧。
他们做出了选择,哪怕只有一个,也要把人救活。
他们两个人只能选择这样的事实,失去的生命和现在的状况都让我感到悲伤,回过神来,我只能哭着成为维系好美小姐生命的心脏。
只有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不久,警笛声越来越近,樱子小姐轻轻松了口气。
“……你居然注意到了ギャスピング(死战期呼吸),正太郎。这是你的功劳,你的成长,让我现在真的很自豪。”
虽然声音沙哑,断断续续,但樱子小姐确实夸奖了我。
虽然眼泪扑哧一声夺眶而出,但还不能停下手。
直到把好美小姐交给急救队的人为止,心脏不能停止,必须和时间一样持续运动。
我在时钟的秒针上,确实知道了人活着的重量。
实际上可能是出乎意料的短。
两个大人处理得很准确,救护车来了之后,一切都很顺利。
我筋疲力尽,只能在客厅的角落里,在不会打扰到急救队的人的地方抱着膝盖,樱子小姐的报告尤其井然有序。
平时不怎么着急的她,我总觉得她是个没办法的人,但这种时候,她的冷静让我感到可靠,也让我羡慕。
看着好美小姐被送进医院的身影,我突然发现她的指尖被涂成了肉色。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以为是累了,但马上就想起来了——清美小姐也总是那样低调地染着指尖。
不知为何,我感到无比悲伤。清美死后,我对憎恨好美小姐的自己感到非常懊恼。
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八锹先生安慰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一定没问题的。”
他这么说,一定是觉得我很担心她吧。
不过相比之下,我的心情更复杂,乱七八糟,连自己都说不清楚。
虽说百闻不如一见,但八锹先生对一起救过长永和好美小姐的我们,确实感到了信赖吧。
就在我一个人坐上救护车之前,他说今后所有麻烦的事情都由他来代替。
为了让我们回到日常生活,确实,再牵扯进去就太痛苦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想马上回家。
我浑身无力地坐上樱子小姐的车,樱子小姐什么也没说,递给我一个茶色信封。
“什么?”
“你看看里面。”
樱子小姐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
我调低迪雅贝尔阁下的音量,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信纸。
‘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我杀的
人偶们和杏,请和我一起葬在坟墓里。”
“遗书吗?”
“真是的,好美小姐说他生病了,活不了多久了……如果要死的话,他希望能选择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方法。”
说着,樱子小姐叹了口气,回头看着后座。
“这个……拿出去好吗?”
“没有问题——应该说是留给我们的东西吧。”
顺着樱子小姐的视线看去,发现昨天的行李箱还躺在后座上。
“什……!不只是遗书,连行李箱也带了? !”
“车主已经不能起诉了。”
“怎么会……”
樱子小姐罕见地露出微妙的表情说道,至少她已经对长永采取了救命的措施,并且知道长永没有重生的可能性。
“不过……把它和遗书放在一起,就等于把它托付给了我们,没必要有罪恶感。”
“…………”
说到这里,她发动了车,是觉得不要继续留在长永家门前比较好吗?开了十分钟左右,把车停在超市的大停车场。
“那么……”
樱子小姐嘟囔着,把后座的座椅放倒,让周围变得宽敞起来。
熟练地“砰”的一声打开行李箱。最上面是昨天看到的美国产人偶。
“樱子小姐?”
“是‘達’。”(『達』だ,達在日语中表示复数)
“什么?”
“遗书上写的人偶是复数。”
樱子小姐把一个人偶交给我,就那样拨开里面的行李——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了手。
“……等等。”
“还有一个……友情人偶还有一个吗?”
如果是这样,那人偶的来历是什么呢?是从哪里偷来的?还是复制品……我歪着头,她也歪着头。
“好像不是人偶。”
“什么……什么意思?”
对我的问题,樱子小姐“噗”地笑了。
“第二个。”
“第二个……”
“那么,长永杀的是谁呢?”
樱子小姐调皮地眨了眨眼。
然后,她从行李箱里拿出白色毛巾包着的东西。
揭开的布里沉睡着的是一个茶色女性的头骨。